第23章 杀鸡儆猴-《桃花溪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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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这是我第一次踏进东厂——传闻中无比神秘的所在。

    大堂入内即可见大幅岳飞画像。堂前还有一座“百世流芳”的牌坊。

    桌椅皆是黑色,幕帷处悬着黑幔,处处流露着东厂“自京师至天下,旁午侦事,虽王府不免”的至高权威。

    到了内室,他缓缓坐下来。

    我站在他面前,低着头:“冯厂公,若您能——”

    话还未说完,他打断我:“姊姊,你跟我说话,不用这么小心。”

    他脸上又换上了在扬州时我熟悉的神色。

    他究竟有多少张面孔呢?

    “民妇身份低微,哪能忝为冯厂公的姊姊?从前是民妇不知轻重,让冯厂公见笑了。冯厂公是陛下跟前儿要紧的人,一言九鼎的大人物,伸一伸手指,便可让民妇一家死无葬身之地。”我说道。

    他眼中满是心痛:“姊姊,求你莫要这样与我说话。我为何带走程淮时,你不懂吗?”

    “民妇不懂。”

    “我给姊姊讲个故事。”

    他轻声道:“隆庆六年,先帝崩逝,当今陛下年幼,先帝托孤于张大人。张大人是帝师,亦是首辅,教导陛下功课,甚是严厉。陛下最畏惧的人,莫过于张大人。从前,但凡陛下有一丁点儿的错处,慈圣李太后便对陛下说,‘使张先生闻,奈何!’万历九年,陛下在宫中饮酒,误打了人,慈圣李太后大怒,竟唤来张大人,要张大人效仿东汉的霍光,行废立之事,废了陛下,立潞王为帝。后来,这件事,以张大人替陛下写‘罪己诏’收场……姊姊,你听懂了吗?”

    半晌,我道:“那,这些事与程淮时何干?”

    “姊姊啊姊姊,程淮时满头满脑的忠国,他却不知,国与家,都不如君!陛下要的是忠君!只有忠君,才能在官场上保命!我昨夜与他说了许多,不知他可明白了没有?”

    冯高叹了口气:“若他不是姊姊的夫君,我管他做甚!”

    “你是说……是说……”我迟疑着,不敢确定。

    冯高点点头,看了一下左右,疾疾道:“陛下要砍树,是早晚的事。树一倒,树下站着的那些人,还能活吗?姊姊想想,程淮时是谁引荐入仕途?他现在从树下走出来,还来得及。”

    我一慌,道:“陛下……陛下真的会下狠心?张大人是国之重器,怎么可能?”

    冯高郑重道:“姊姊,天下若有动静,最先闻到气味的是东厂。”

    “那……潞王呢?”

    “潞王乃太后亲生,陛下侍母至孝,不会杀潞王。但不代表,陛下不会杀攀附潞王的人。昨晚,陛下得到消息,潞王在苏府宴饮。陛下吩咐我敲打一下里头的人。我选了程淮时。此举,一是为了震慑潞王,当他的面把人带走;二是为了震慑其他人,让他们看看,跟潞王过从甚密是个什么下场。程淮时入仕不久,此时若向陛下表忠心,是摘清自己的绝好时机。我带他走,不是针对他,是对姊姊的私心啊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时候可以放了他?”

    “最近不能。东厂不能被旁人看透。”

    他指着堂外:“姊姊可知东厂为何挂岳飞像?便是陛下提醒东厂缇骑办案毋枉毋纵。程淮时什么时候能走,取决于他自己。”

    “我明白了。你是想让程淮时甘愿做陛下放在张大人身边的棋子。”

    他沉默。

    沉默便是默认。

    身上的银纱服,在东厂一片黑幔中,显得那般阴诡。

    良久,我摇摇头:“你说了这许多,不过是为了扳倒张大人,排除异己。你觉得程淮时刚入仕途,是个新人,好拿捏,才选了他。”

    冯高看着我,他眸子黯淡:“姊姊,你难道还不明白吗?我才是你最该相信的人。我纵是害了天下人,都不会害你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过是在渡口护了你一回。冯厂公言过其实了。你既执意不肯放了程淮时,那么……是我今日多言了。”

    我转身,走出去。

    冯高没有拦我。

    他只是在我身后道:“姊姊,你知道葎草么?我与你,皆是长于荒地的葎草……我们是同样的人。从前是,现在亦是。姊姊,我好希望你能想起来。”

    这些话,是那样莫名。

    就像一片大雾,伴随着脑袋一阵阵的疼,让我越听越糊涂。

    “姊姊以后不要淋雨了。再不是在东昌府净觉寺破庙中的时候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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